-01-

齊名海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我，問，你是認真的？

我說，認真的。

「你可40了！」

「怎麼了，你不行了嗎？」

齊名海一本正經地說，我不是和你開玩笑。你這可算妥妥的高齡產婦了，搞不好要人命的。

我堅定地說，那我也想試試。現在醫院技術發達，放心吧。

晚上，洗漱之後，上床熄燈。

齊名海翻了會手機，忽然轉過來說，你說，咱倆這十幾年，圖啥呢？

我不知道怎麼回答，睜著眼，心裡空空的。

-02-

我是81年的，齊名海比我小一歲。

許多人都覺得，齊名海配不上我。

我1米72，現在快40歲了，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。

齊名海1米74。我認識他的時候，他就180多斤了。

不誇張地說，沒結婚之前，追我的人很多很多。要不是因為我堅持不要孩子，做個丁克，真的輪不到他。

那是2005年，我在大連一家會展公司做銷售。

公司還挺厲害的，業內也算有號召力。

當時我和前男友，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。

什麼都談得挺好的，就是孩子。我告訴他，我是不準備生的，一個都不生。

他特別不能理解，問我為什麼？

他說，女人當媽那是天性，你沒有啊？

我說，男人當兒子也是天性，你要當我兒子呀？

他被我氣得半死。

-03-

其實，不是所有女人天生都想當媽媽。

我討厭小孩。煩他們哭，煩他們叫。

我堂哥家的小侄子，特別淘，在家裡寵上天了，見我立馬變乖。

因為小時候拿我口紅畫畫，被我關起門來，一頓好打。

我媽說我小孩脾氣，成熟了就不一樣了。

可等我上了班，看到已婚生子的同事，我更是半點不想要孩子。

從懷孕就開始焦慮，這也不能吃，那也不能動。養孩子更焦慮，一會頭疼腦熱了，一會學習不行了。

每天下班就要趕回去做飯，週末基本都是孩子的。長假，也是帶著孩子去旅行。

有時候聽寶媽們坐在一起聊，我真怕得要死。

剛剛三十多歲，人生的一切都和孩子綁定在一起。

就這，他們還勸我早點結婚，早點生。

我真是謝謝了。

自己躺在水深火熱裡，還想拉我入坑。

-04-

前男友因為我不生，最終分了手。

一直記得他最後說我的話，總有一天你會人老色衰，青春不再，到時候看你拿什麼拽。

我覺得自己挺委屈的。

不想要孩子就是拽嗎？

我和他2年多的感情，都比不過要一個孩子嗎？

晚上，心裡特別難過，想吃火鍋，轉去了小肥羊，巧不巧，遇到了齊名海。

齊名海是我們合作單位的律師。

之前有過來往。

他看見我就說，一個人來吃火鍋啊，是個狠人。

我問，你不也一個人嗎？

他坐下來說，現在不就兩個人了嗎？

我本來就氣不順，當即黑臉，我讓你坐下了嗎？

他屁股剛粘凳子，騰地彈起來，半蹲著說，我錯了，我蹲著還不行嗎？

這就是齊名海的過人之處了。

不論你是真罵他，還是開玩笑，他都嬉皮笑臉的，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。

-05-

可能因為他是律師吧，特別能說。

也可能是他從小就胖吧。

齊名海自己說的，胖子沒人權。

上學的時候，老師同學都拿他開玩笑，磨練了他打不生氣，罵不臉紅的好脾氣。

齊名海追了我有大半年。

他家在一個小縣城。大學考在大連，畢業留在這邊工作。

他是單親，家裡的獨子。

因為這一點，我一直沒答應他。擺明瞭不可能不要孩子。

但齊名海一再和我表示，他也不喜歡小孩。婚後打死也不生。

我說，你們男人不都以傳宗接代為己任嗎？

他說，那我不是男人好了，這樣你可以和我戀愛吧？

從來都是我氣別人，沒想到遇見個死皮賴臉的，還真沒脾氣了。

-06-

2007年元旦，我和齊名海算是正式官宣。

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外貌協會的，顏值是愛情中很重要的一項。

可齊名海改變了我。甚至覺得圓圓的肚皮，抱起來蠻有手感的。

我喜歡靠在他鬆軟的懷裡，看電影，喜歡他對我百依百順。

在我和N多帥哥鬥智鬥勇之後，他給了我一份鬆弛，安穩，快樂的愛情。

春節假期，見了父母。我爸媽都是公務員，對齊名海就覺得還行。

唯一覺得不好的，是他媽沒正式工作，沒有社保醫保，將來負擔大。

而齊名海他媽對我，不出所料，非常反對了。

因為第一次見面，我就說了自己不要孩子的事。

齊名海說我不懂技巧，應該熟悉之後，再慢慢來。

我很嚴肅地說，名海，我覺得自己對你真的動感情了。如果不能結婚，讓我早一點退出來。我不想後面……

齊名海一把抱住我，好像怕我跑了似的說，我也說真的，我沒想過你會愛上我。我以為，你半個眼睛都看不上我。只要你願意嫁我，這輩子無論如何，都要娶你。

我看著他眼睛裡滿眼是我的樣子，感動了。應該不止是感動，還有愛吧。

我愛上了齊名海，想和他一生一世。

-07-

2008年，8月8日。

奧運開幕的日子，我和齊名海結婚了。

畢竟他是家裡獨子，婆婆扭不過他。再有，東北這邊對傳宗接代，相對開明一點。

婆婆終是接納了我。

婚後的日子，很開心。

因為我和齊名海沒有養孩子的壓力，生活質量比同齡真是高太多了。

吃穿用玩，方方面面的寬鬆。

週末不想做飯就出去吃，有什麼喜歡的，基本不用猶豫就能買。

反正我們也不是追求奢侈品的人。花得最多的，大概就是旅行了。

一年兩次，一次國內，一次國外。

同事有羡慕我的，覺得我自由自在。

當然也有打擊我的，說一個家庭沒有孩子不牢靠，你要是不給男人生小孩，早晚有一天，他要去外面找別人生。

我問齊名海，你會嗎？

他說，不是和你生的孩子，就不是我的孩子。

我覺得，我們是絕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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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間轉進2011年，帶婆婆體檢，查出了早期肺癌。

一下體會出我媽當初的擔心。

沒有醫保，住院用藥，錢都好像不是錢一樣。

不過，婆婆手術做得很成功。

出院後，我和她開玩笑，看吧，我和名海不養孩子才有錢給你治病。

她翻我白眼說，你要是肯生，我這把老骨頭當場不要了。

齊名海在一旁，呸呸呸，說我們亂講話。

當時說切得很乾淨的。可2013年，婆婆病情突然復發了。

這一次真的就病如山倒。

婆婆是那種很堅強的老太太，逼著醫生說病情。

然而聽完之後，她就堅決不治了，化療什麼的統統不做。

她說她不想花錢找罪受，多活兩年也沒意思。

齊名海哭著求她，好好配合醫生。

婆婆說，你要真有這份孝心，去生個孩子。男的女的都可以，我眼饞人家孫子好久了，走之前想抱抱自己的。

-09-

那是婚後這麼多年以來，齊名海第一次和我提生孩子的事。

我說，咱們婚前就說好的。

他說，主要是，我媽要沒了。

說實話，那時候，我動了心思的。想著要不就生一個。

可又覺得，這不是買一件禮物，完成一件心願。

那是一份責任，生出來就要管一輩子。

我對齊名海說，讓我考慮考慮行嗎？我沒有做好思想準備。

可不到半個月，婆婆的病情就惡化了。

我和齊名海每天忙前忙後，根本顧不上再提孩子的事。

後來，一天晚上，我正陪護，婆婆就醒了。

那時她已經很虛弱了，說話軟軟的。她說，這些日子辛苦你了。

我說，都是應該的。

過了一會，她又說，你看我這一輩子，沒病沒災的多硬實，可到頭了，還得靠你們照顧。等你們老了，怎麼辦呀？別和我說養老院。

我有個老姐們住在裡面，天天哭。我現在勸你，不是為我，就算你懷上了，我也沒機會抱。我是心疼名海和你啊。人生幾十年，看著長，一眨眼就過去了。到時候再想生，可就沒機會了。

我默默地點頭，沒說話，心裡堵得只有眼淚流下來。

就像婆婆說的，看著她，我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某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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婆婆一星期後就走了。

下葬那天，齊名海一直跪在墳前，不肯走。

他哭著說，媽，兒子不孝啊。兒子不孝啊。

我被他哭得心都碎了。

這些年，因為我們不生孩子，不知聽了多少閒言碎語。

有說我不能生的，也有說齊名海不能生的，總之是親戚朋友飯後的談資。

但齊名海從來沒有提出讓我生，他說我們說好的，君子說話要算數。

其實他是喜歡小孩的吧，其實讓他媽帶著遺憾走，他的心裡是愧疚的吧，其實他的心裡是怪我的吧。

可齊名海沒有說我半句不是。

生活照舊，只是兩人之間，漸漸有了幹什麼都不上心的漠然感。

大概有半年吧，2014年春節。

以前都是回他們家的，那年去了我家。

我媽知道婆婆剛走，格外小心照顧齊名海的感受。而他一直都是強顏歡笑的樣子。

晚上，我再也忍不住，就和齊名海說，你瞭解我，一向直來直往。我知道你心裡怨我，有什麼話你說，這麼憋著我受不了。

齊名海沉默地看著我，突然捂著臉就哭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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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晚，我們聊了很多。

他說，他心裡覺得對不起他媽。含辛茹苦把他養大，臨死卻沒能完成她的心願。

我問，你後悔了？

他說，不能說是後悔了吧，只是承諾的時候以為愛情最大，現在才發現，人生太長了，總會經歷年輕時想不到的事。

說實話，如果是以前，我會脫口而出，那是你自己的選擇，要為自己的承諾負責。

但我現在不會。

到底是成熟了，我知道，他同意我不生是愛我。也能理解，面對婆婆，他心裡的自責。

這個世界上，能守住承諾的男人，很少很少了。

我得珍惜他。

我說，對不起，讓你這麼難過。

齊名海很意外地看著我，好像我這輩子沒和他說過好話似的。

我說，怎麼了，理解你不對？

他伸手把我拉進他胖胖的懷裡，說，你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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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總會變的吧。

年齡，見識，人生，都會一點一點地改變你。

不記得從哪一年開始，我不那麼討厭小孩了。

以前最煩小孩哭，可有一次，在游泳館，一個小女孩不敢下水，就一直哭。

莫名地，看著看著就心疼了。

當時是和閨蜜方珍一起去的。她就捅我說，是不是眼饞了？你到歲數了。

那一年，我35歲。

方珍比我小9歲，但在公司，我們最談得來。

都說年輕一代不愛生，其實不全是。

她是很愛孩子的那種。結婚早，生得也早，13年，生了個女兒。15年又了個兒子。

別人說他家重男輕女什麼的。她自己說，不是的。我就是喜歡孩子，喜歡一大家子熱熱鬧鬧。

她總問我，平時你們家裡就兩人，不冷清嗎？

以前，我會反問她，你們出門拖著兩個小的不煩嗎？

可是隨著年齡上來，我不得不說，我和齊名海的生活，的確有一點平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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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要怎麼說呢？

二人世界看起來更豐富多彩，可事實上，是一成不變的。

日日相對的兩個人，周而復始地複刻著昨天。

方珍說沒有孩子，兩個人就永遠在戀愛。聊的，玩的都是戀愛那一套。有了孩子，日子才會有期待，才會往前走。要不然，你期待什麼呀，期待變老啊？

我知道，她在故意和我杠。

但有些事，也確實有道理。

17年，我在巴黎的大街上，被個黑人搶劫。之後有了陰影，再沒出國旅行過。

體力也是一個原因，跑不動了。工作基本摸到天花板了，沒什麼充實自己的動力。

有時候，會覺得被方珍說中了。

我和齊名海都是戀愛項目，明天和昨天一樣，明年和去年一樣。

孩子對于夫妻來說，是一種未知，一種挑戰，一種動力，一種期待。

而我和齊名海，沒有。

-14-

2020年，疫情過去。

我和齊名海本來想去雲南玩玩。

可齊名海身體卻出了狀況，頭一直暈。去醫院，血壓高到離譜。

太胖了。210斤。

醫生叮囑他，必須減肥了。奔四的人，不年輕了，要注意身體了。

回家的路上，他坐車裡說，以前以為咱們會永遠在一起，現在想，要是有一個人先走了，還挺可怕啊。

我捶他，說，呸呸呸，胡說什麼。

可心臟卻緊緊地縮著。

這個死胖子要是提前扔下我，那我還有什麼呢？

不敢想。

回家之後，就開始督促他減肥。逼著他去健身房。可他三天打魚，一個月曬網。根本不上心。

在家裡，給他做減肥餐。他偷著和朋友出去吃烤串，還說我虐待他。

後來就是21年了，5月傳出可以生三胎的消息。

8月，方珍就傳來喜訊，懷了三胎。我驚呆了。

我說你也太回應政策了吧。你是豬啊，生那麼多。

方珍笑著說，多生點，等你老了，我好分你一個。

本來是句玩笑，可聽在我耳朵裡，有一點點紮心了。

那天她老公剛好出差，她讓我過去陪她。

必須說，不是所有小孩都煩人的。方珍的孩子教得真好。特別是她兒子，妥妥小暖男。

我扒荔枝的時候，不小心劃破了手指。

他立馬拉我去沖水，還叫方珍趕緊找藥水和創可貼。

方珍拿藥過來的時候，一個勁兒地對我挑眉顯擺。

不想理她，可心裡真的被她的寶貝兒子暖到了。

大概就是那一天，我想要一個孩子了。

-15-

我和齊名海說我想生個寶寶的時候，他不淡定了。

大晚上的，突然翻起來問我，你說咱倆這十幾年，圖啥呢？

我不知道怎麼回答，睜著眼，心裡空空的。

我轉過身，反問他，齊大律師，你想聽我說什麼呢？

齊名海癟了癟嘴說，你知道我心情多複雜嗎？我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！我馬上就40了，突然要孩子，這能行嗎？我要瘋了，你知道嗎？

看來他是真的有點激動了。

我抱住他安撫他說，你想瘋就瘋一會吧，以後當爹，就不能隨便瘋了。

他聽見「爹」這個字，肥肥地一震，忽然就哭了。

第二天，我和齊名海就去醫院做了檢查。

各項指標都還好，沒什麼問題。

拿到報告的晚上，齊名海就開始夜跑了。

為了創造一個高質量的孩子，他準備先減掉20公斤。

不得不說，孩子還真是生活的動力。

只是剛開始備孕，兩人就積極起來了，生活有了新的目標。

我媽知道我們要生孩子，又高興，又擔心。

她說我，早知如此，何必當初呢。早點生，也不用擔這麼大的風險。

我爸說，知錯能改就好，總比等到50歲再後悔強。

其實，哪怕這些年聽了很多很多閒言碎語，我也並不覺得我以前是錯的。我只是現在，想要個孩子。

如果，這個孩子來得太早，我可能不會是個好母親。但現在，我知道自己一定是。

只是當閨蜜都要生三胎的時候，我才做高齡的新手媽媽。

心裡無比的緊張。

唯願上天保佑我吧。

保佑我順利地懷上，順利地生下，順利地把他，或是她，安然養大。